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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 第四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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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 第四十六章

白茸以前從未來過西北。

匹邏城的建築風格和中原地帶完全不同, 平房很多,天邊掛著一輪烈日,氣炎熱幹燥, 往來行人穿的都很清涼, 無論男女, 多短衣短打, 料子也都輕薄,不過款式很好看。他們也都不太在意的樣子,倒是襯得他們兩人裝束保守。

白茸最開始還羞澀,不敢多看。

顧寐之笑話她:“此處氣溫如此之高, 你多待幾天, 便也不會再扭捏了。

下了雲舟之後,兩人先尋了一處客棧下榻。如今,都在客棧大堂中喝著茶水等候顧寐之的朋友。

黃沙秘境馬上開放, 各路人馬也都得了消息來了此地, 白茸左右一掃視, 便看到了好幾個身上帶著靈力的修士。

不過, 她安慰自己,黃沙秘境並非只產出金合歡,還有許多別的寶貝, 她只尋這一件, 應也不會多難。

她喝了一口茶水,再度問顧寐之:“你朋友到了麽?”

顧寐之朝門口努嘴:“來了。”

掀開簾子進來了兩人,一男一女,看起來都和白茸差不多歲數。

少年一身紅衣, 胸前垂下的兩束黑發被結成了發辮,下面綴著琥珀色珠子。他淺色的瞳孔生得微圓, 眼尾上挑,眉目很是秀美。雖然神情冷淡,俯首之間竟有幾分奇特的媚意。

少女則是當地打扮,身著金銀線勾的紗衣,露出的一截瑩白腰肢不堪一握,她面頰撒著幾點雀斑,給原本略顯平凡的模樣增加了一點生動的俏麗。

更引人註目的是她側腰別著的一把月牙形彎刀,刀鞘綴著細碎的松石綠寶石。

少女與他打招呼:“顧師兄。”

顧寐之道:“你來得挺遲的。”

童歡說:“為著疏月的事情,在路上耽擱了會兒。”

顧寐之瞥了一眼少年,笑著說:“這麽多年了還沒換人,你倒是挺專一。“

童歡笑瞇瞇瞧著他一旁的白茸:“師兄身邊換人倒是速度快——劍修果然氣質不同。”

即使在合歡宗,她很少見生得如此標志的姑娘,只是眉目間纏著一點若有若無的憂思,氣質輕靈毓秀,清雅端莊。

顧寐之搖了搖手頭折扇:“我倒是想,可惜師妹芳心另有所屬,心思都被別的男人占滿了。”

白茸朝他們輕輕一笑:“師兄喜歡說些玩笑話,我與他只是師兄妹關系,一同來秘境取金合歡。”

童歡忍俊不禁:“顧寐之,你倒是也有今天。”

沒人比他更會討女人喜歡了,卻在這姑娘這裏落了臉子。

一旁少年一直一言未發,童歡也沒有介紹他的意思。

顧寐之叫小二上菜來:“行了,行了,趕緊上菜,吃完說正事。”

少年看著冷冰冰,話也很少,童歡偶爾給他夾菜,他卻都吃光了,一點也沒避諱,兩人挨得很近,看樣子,竟真是一對兒。

用完餐。

童歡取出帕子擦了擦手,道:“我找了個行腳商,買了一份黃沙秘境的地圖。”

她給周圍下了禁制,隨即,便從儲物戒裏拿出了地圖,攤放在桌上給幾人看:“這是由過去進入秘境的修士所繪,如今雖然過去了五年,想必應該也沒有太大的變化。”

童歡壓低聲音:“不過,我最近聽了流言,因為金陽宗中鎮壓的後土蜈封印松動,靈力外洩,這一次黃沙秘境中的靈藥產出品相都極好,只是,秘境中的妖物也要更多些。“

地圖簡陋,白茸細細掃過,差不多記在了腦海中。

童歡點了點地圖左上角的標記:“金合歡在此處產出。”

黃沙秘境原是一座宮殿的舊址,面積並不大,但是裏頭有許多流沙陷阱,有塌陷風險。

童歡說:“黃沙秘境中棲息著大量沙鼠,因此,這次我帶了疏月過來。”

白茸輕輕點了點頭,這個少年一直一言未發,她看不出他的深淺來。

童歡說:“我需要去的地方也在金合歡附近,到時我們可以一起行動,互相照應。”

她沒仔細說她要進秘境做什麽。

不過白茸知道大家都有自己秘密,便也不追問了。

顧寐之道:“晚上我們出門采買,明日進秘境,你們要不要一起?”

童歡笑盈盈拒絕了:“琉月這幾日特殊時期,我晚上得顧著他一點兒。”

他們兩人訂的一間房。

顧寐之也不勉強:“那明日再見。”

門剛合上,李疏月已經陡然扣住了童歡纖細的腰,用力按在了門上。隨即整個人都貼了上來,用力去吮她唇瓣,顯然忍了很久。

……

關了門,白茸與顧寐之朝一樓大門走去。

白茸還有些不解。

什麽特殊時期?白茸只知道女子會有特殊時期,倒是不知道男子也能有。

顧寐之懶洋洋道:“你這麽久還沒看出來,那李疏月壓根不是人嗎?”

白茸驚呆了。

不是人?那是什麽?

她想起上次見過的九尾狐和那個女妖,她明白知道都是妖獸所化。可是,除去容貌較常人漂亮不少以外,她壓根從他們的外形上看不出來任何妖獸特征來。

顧寐之在她頭上敲了一記:“你當真是太遲鈍了。和你日日相對,你估計都發現不了端倪。”

顧寐之道:“成年後獸類都有發情期,需要伴侶一直陪伴紓解。”

顧寐之說得露骨,白茸面上一紅。

她訥訥道:“可是……童歡怎麽會尋他當伴侶呢。”

在她的觀念裏,人還是應該與人在一起的,目前白茸對妖獸的全部認知,幾乎全是負面的。

白茸想起那六盲蛟,說要搶她回水下宮殿,纏著她叫她日日與他生小蛟,忍不住覆蓋上了一層心理陰影。

顧寐之道:“你說的倒是輕巧,真愛上了,能管他是人不是人呢,能控制的那還叫感情嗎。”

“誰都能活得那麽明白透徹,能控制自己,世上哪來那麽多愛恨情仇,癡男怨女。”

白茸不做聲了。

顧寐之又說:“況且,以前合歡宗,不少修士都喜歡豢養獸奴。”

白茸揚起小臉,唇微微張著,顯然很是不解又好奇:“與人有何不同呀。”

顧寐之頓了一下,還是說:“能化形的妖獸,作爐鼎效果很好。況且,他們身上非人的特征可以在床榻上增樂。”

獸類原身有不少敏感部位。床榻上,有主人喜好叫他們化出部分原身來褻玩。人形模樣漂亮的更是珍惜,在黑市的拍賣會上能叫出天價來。

白茸聽了此話,原本微紅的面頰更是一下紅到了耳尖。她太白,面紅得便格外明顯。

顧寐之知她害羞,便也不說了,只是笑。

“只是,目前能被修士捕獲的妖獸,多都是一些低階常見的小妖獸,狐貍、兔子之流。”

“高階妖獸並不與人通婚,他們都看不起人類。”

妖獸與人不同,血統決定很多,血脈純凈的,天生便有修為。

白茸遲疑著說:“什麽叫高階?比如那日的九尾狐?我似乎沒見過多少。”

顧寐之道:“沒見過很正常。他們應都生活在妖界,玄天結界分隔開了人間與妖界,如今的小妖,大都是千年前動亂中,因為兩界的摩擦重疊來人間的妖獸後代。”

“據說妖界也有四大家族,青丘九尾狐、陰山騰蛇、涔水文鰩與鏡山鸞鳥。”

白茸以前從未聽過這些,聽得入神。

“那。”她陡然想起了自己手腕上的銀鱗,小聲問:“那龍呢……不屬於四大家族嗎?”

顧寐之頓了一下:“龍並非妖,也不生活在妖界,記載很少。”

“他們都生活在遙遠的北寰冰海,如今似已經絕跡了。”

“最出名的龍類,便應是千年前的妖王天闕了。”

強大傲慢,殘忍冷血,喜好獨來獨往,這些種族特征在天闕身上體現得很明顯。

白茸默默點頭,再度懷疑自己手腕上奇怪鱗片的來歷,既已絕跡,為何又會出現在她手腕上。

不過……她想,果然不同宗門風氣不同。

青嵐宗與妖獸可以說是不共戴天,莫說豢養了,見一只殺一只。

匹邏城是西平首府,極為繁華熱鬧。

縱然已經入夜,這大道上依舊人來人往,攤販鱗次櫛比,白茸隨意在路邊買了一串沙棘果,吃起來酸酸澀澀,口感奇異。

她想起金陽宗就在此處,便與霍彥傳音,道他們已經到了,已在客棧下榻,等事情結束之後便去拜訪他。

兩人一起逛了不少店鋪,寶石鋪,點心店,食肆。

“你應是第一次來這裏吧?是不是都沒見過,哪個看著都覺得好玩想買?”顧寐之笑道,“這條街我記得還有個很出名的成衣店,你們女子喜歡的衣裳手勢那兒都能得。”

卻見白茸盯著寶石店鋪上流光溢彩的翡翠、琥珀手釧與羊脂玉,似又在發呆,不知在想什麽。

好在她很快回神,朝顧寐之嫣然一笑:“是呀。”

她溫和地說:“不過預算有限,這些回頭再說。”

“我們還是先去找鍛造店和藥鋪?”

兩人正說著話,路旁有十餘個男人打馬而過,周圍攤販立馬挪開了自己的挑子,模樣都很是畏懼。

白茸與顧寐之便也隨著人流站在一邊。

不料,馬匹過身時,為首的男人竟然停了一瞬,朝他兩人看了過去。

“小娘子,嬌滴滴。”那男人滿臉胡子,聲音粗噶,“裹那麽多衣服在身上,不嫌熱得慌?”

身後一堆男人都不懷好意地笑,視線紛紛落她身上。

這小娘子生得水靈靈,臉蛋俏麗,膚如凝脂,裹那麽多也遮不住玲瓏起伏的身段,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的,如若不是他們最近沒空,便順道把她搶了。

白茸怔了一下。

等他們都走了,才反應過來……自己方才似是被調戲了。

不遠處,那馬陡然嘶鳴了起來,將人從馬上摔了下來,只聽得男人罵罵咧咧的聲音。

顧寐之道:“我不像你們劍修一樣擅長暴力,只能如此了。”

他瞧著白茸嘆息:“大小姐,你是怎麽順利長這麽大的。”

實在是被保護得太好,某些地方,心性純潔得像是孩子。

白茸卻小聲說:“我瞧著,他們有些像是霍大哥提起過的沙匪。”

顧寐之楞了一下。

白茸說:“我方才看到,倒數第三個男人的囊沒收緊,裏頭露出來的一角,是上京宮中禦制的金鋌,還沾著新鮮人血。”

估摸著,應該是剛從行商身上搶來。

再聯系周圍本地商販對這波人的恐懼,白茸估摸著,他們便應是之前霍彥提起過的沙匪。

本來還以為她剛才在發呆,沒想到竟是在觀察這些男人,不料她目力、觀察力和心理素質都如此之好。

顧寐之摸著下巴:“估摸著是了。”

白茸卻沒再多說,她走到了一個攤販面前,是之前販給她沙果的攤販,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,約莫古稀之年了,須發皆白。

方才為了躲避馬蹄,他慌忙挑起自己的擔子朝後挪,不料腿腳一崴,框子裏的果子都溢出來了大半,被馬蹄碾碎了不少,老人心疼得蹲在地上,顫著手,一顆顆慌忙把還完好的果子從沙土裏刨出來。

白茸已經在他面前蹲下:“老人家,你在一旁休息吧,讓我來。”

這小姑娘生得神仙一樣好看,雖然頭上素雅,未戴什麽首飾,但是臉蛋白生生的,身上衣裳也貼合幹凈,布料裁剪都好,顯然是富貴人家的小姐。

劉瑞年忙顫顫巍巍道:“謝謝姑娘好意,怕累了姑娘,讓我自個來吧。”

白茸也沒說什麽,只是加快了手上速度,她耳明目聰,很快便給他都收拾好,重新封了兩擔子。

劉瑞年一疊聲地道謝。

她又問:“老人家,你家住在哪兒。”

顧寐之很認命地把劉瑞年背了起來,又拿了擔子,與白茸一起朝劉瑞年家中走去。

劉瑞年家住黃沙坡,離這裏兩條街。

白茸倒是似沒覺得很奇怪,他忍不住問道:“你不覺得應與我分擔一些嗎?”

白茸明凈的眼看向他:“你背不動了麽?”

顧寐之:“……”

顧寐之認命道:“行吧。”這點重量,修士倒是也不至於承擔不了。

這些事情,白茸好似很自然地覺得,便應是同行男人做的。

以前與沈桓玉一起出門,他從未讓她手中拿過任何東西。出門偶爾遇到臟處,四下無人時,他就會打橫抱起她過去,不讓她沾臟了半點鞋履。

劉瑞年家是一處破敗的平房,兩人剛送他進屋,已經沖出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:“爺,你又背著我去賣果子了。”

劉思故扶著爺爺:“你這腿是怎麽了?”

他旋即看向白茸二人,眼裏簡直要噴出火來

顧寐之瞧著他桌上攤開著一個青布包裹,裏頭有幾本書,四書五經並毛筆,估摸著方從學堂回來。

劉瑞年忙道:“我不小心崴了腳,是這兩位神仙好心送我回來。”

他把方才事情大致講了一遍,劉思故神情方才緩和,扭扭捏捏與他們兩個道謝。

白茸搖頭,又從儲物戒摸了藥膏給他:“這個是治扭傷的,你可以給你爺爺用。”

她的手指光潤瑩白,想起之前那通莫名其妙的火氣,劉思故反而真不好意思起來,忸怩接過:“謝謝。”

“那些沙匪最近越來越猖狂。”他神情低落了下去,“府衙也不管,倒是邊防的問題,大家都怕死他們了,都不敢去烏角附近了。”

“烏角?”顧寐之摸著下巴,若有所思。

“那是他們的據點。”劉思故指著窗外,“西南過兩條街,便到了,靠著黃沙河,很大,裏頭約莫有上百人。“

還藏著火藥和弓,壓根無人敢靠近。

這家只剩了劉瑞年和劉思故兩人,劉瑞年老家在南宣,是當年從內地隨軍過來戍邊的泥瓦匠,二十歲來的,在此處成家立業,五十年了沒有回過家鄉,老伴二十年前去世了,獨生子和兒媳婦又在六年前死於馬賊之手,只剩他獨自一人帶著孫兒。

白茸給了他們不少常用的藥,走前悄悄摸了三錠銀子,放在了那張破爛發黑的桌緣。

她身上也沒帶更多。

她看不得這些事情,心裏堵得有些難受。

顧寐之道:“既是如此,先別急著擔心,我要告訴你一個好事。”

白茸歪著頭:“什麽?”

“嗯……這一次的黃沙秘境入口,似就是開在那沙匪老窩烏角中。”

白絨:“……”

她自言自語:“都是普通人,怎麽也不至於比墨坪山狐窩兇險。”

“那倒是。”顧寐之說:“只是,你忘了上次沈負雪在一起了。”  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白茸已經陡然沈默了。

那會兒她受傷太重,記不得沈長離來後做了什麽了。

應是抱著楚挽璃在哄吧,不然還能做什麽呢。

顧寐之在她腦袋上敲了一記:“走吧,繼續去采買。”

白茸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,小聲說:“你可以先借點錢給我嗎?”

方才把身上銀子都留在了劉家。

顧寐之:“……”

白茸買了一把精鋼所制的長劍,袖裏緋有時候過於小巧了。

她陡然想起,之前她住葭月臺時,曾無聊拿袖裏緋與灼霜比過長度,竟還不到它的一半長。奇怪,拿在沈長離的手裏,倒也沒覺得它很大。

白茸如今方才發現,自己剛買的這把長劍,劍形竟和那個男人的配劍極相似,像一把等比例縮小的灼霜,她咬著唇,很想把它扔了。

到底還是沒舍得……劍還挺貴的,她的錢經不起這般揮霍。

等回宗門後,去專心挑一把更好的,便扔了這把。

之後,兩人又購入了不少丹藥材料和常用的創傷藥。

霍彥一直沒回她的訊息,或許是太忙了,白茸也沒在意,與顧寐之一起回了客棧。

兩人屋子挨著。

白茸找顧寐之要了安神丹,吃完後,夜裏便不會再做夢。

離開上京城後,她一直在服藥。

吃完後,便會很平靜,宛如超脫般的平靜。也不會再像之前,一想起那個名字,想起他的臉就要流淚。

白茸穿著中衣,服下丹藥,正預備睡下,瞟到手腕上鱗片,陡然想起了顧寐之之前說的話。

這段時間,鱗片都不像之前那樣日日折騰,反而很是安靜,幾乎消弭了存在感。

她卻陡然發現,銀色的鱗片,上頭竟然泛起了微微的血色,在圓潤的邊緣隱約浮現。

白茸楞了一下。

她用手指輕輕撫摸了一下手腕上的鱗片,血色沒褪去,反而蔓延開來,像是橫紋一樣,遍布了整片心鱗。

沒像之前那樣一碰便有反應,觸上去,溫度甚至都冰冷了不少。

……

上京城,月色正好。

沈長離回了行宮,在凈房沐浴,褪掉了那身沾滿了斑斑血跡的白衣。

他今夜除掉的人是梁王以前的心腹,朝中二品大員,梁王在朝中關系盤根錯覺,要撬動需要花費一番精力。

他沒時間了,索性用最簡單快捷的辦法。

簡單沐浴完後,他擦洗了一下黑發。

宮中清寂,只隱約聽到不遠處的打更聲,守夜的還是他從沈府帶來的兩個小廝。

沈長離不喜吵鬧,也不需要人服侍,要求的就是簡單清凈。

他回了自己臥房,獨坐於臥榻上,燃了燈,卻沒有半分睡意,用手指撥弄著那一簇火苗。

阿麥卻陡然扣門,低聲稟報:“太子殿下到了。”

……

沈雲逸見他烏發披散著,衣裳也穿得隨意,身上還沾染著沐浴後的水汽。他身形高大頎長,雙腿修長有力,身形一看便是多年習武之人,讓不良於行的沈雲逸很是艷羨。

他笑道:“之前李文給你府上送來了一大堆美妾,如今你怎還是形單影只,大晚上一人獨眠,也沒個女人暖被窩。”

那李文見三皇子如此年輕,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,又以為他好美色,便大手一揮,投其所好。

沈長離在他對面坐下,冷淡道:“不合心意罷了。”

沈雲逸好笑:“你見都沒見,也沒碰過一個,怎知不合心意?”

除去江婉,他也另有三個侍妾,在皇室男子裏頭其實也不算多。只有沈桓玉,妻沒娶上不說,行宮裏還是這般冷冷清清。

沈長離不言語。

慶帝詔書如今已公布,傳位於東宮太子沈雲逸。這段時間他接管朝政,忙得腳不沾地,好在有沈桓玉在,他性情冷酷機敏,倒是正好中和了他的優柔寡斷,而且身手極好,是一流的刺客。

如今沈成鈞已班師西北,朝中梁王殘黨也已經基本清除,算是大勢已定。

他預備等自己登基後,擇個時日,再給他們再賜婚,要白家將那小姑娘送給沈桓玉。

沈雲逸開口:“你預備什麽時候去青州?”

“後日。”

沈雲逸問:“離開前,你要不要最後再見一次龍姬?”

沈長離道:“不用。”

對青姬而言,生下他,不過是圖謀一件好用的工具罷了。

她被困於宮中,需誕下新的血脈脫困,去為全族覆仇。

母子二人對此都心知肚明,或許因為本來就是冷血動物,互相也都懶得遮掩客氣了。

沈雲逸瞧了他很久,“阿玉,你如今真的暢快嗎?”

沈長離唇微微一掀:“皇兄,你的問題太過天真。”

他暢不暢快,心裏是如何想的有什麽意義?

他淺色的眼眸凝向沈雲逸:“我有我需要完成的事情。”

沈雲逸有帝王之材,比心胸狹窄,做慣了陰私勾當卻無多少才幹的梁王適合接任這個位置。

半晌,沈雲逸方才嘆道:“其實這江山,本應是你的。”

沈桓玉自小靈透,慶帝給他請了最好的老師,一切都是按照太子規格來培養的。

君子六藝、禮樂射禦書數,他無一不是一點就通。

先帝寵愛三皇子,沈雲逸又有天生的足疾,這麽些年,他這太子之位也是坐得飄搖。

先皇後十年前因病去世,沈雲逸也是在她過世後,方才從母後以前的貼身嬤嬤嘴裏知道,她曾對幼年的沈桓玉下過劇毒,想過種種辦法要除去他,可惜因為他特異的體質,一直都未成功過。

也是這些事情之後,有游方道人正巧來了皇宮,見到他,便說三皇子天生仙骨,有仙緣。於是,年幼的沈桓玉便被不遠萬裏送去了青嵐宗。

得知此事後,沈雲逸很是愧疚,但是沈桓玉並不在意,未將這仇恨牽扯到他身上,甚至從未提起過此事。

他性子冷酷理智,對自己也是一樣的心狠。

……

晨光初現,山河巍峨。

慶帝停止了最後一次呼吸,皇太子沈雲逸即位。

時代的畫卷向前翻了一頁。

上京城百廢待興,在經歷了慶帝晚年朝政的動蕩後,終於迎來了一個仁愛勤勉的新帝王。

沈長離回青州時,正是一個暮春的清晨。

春雨滴答呢喃,將男人清冷英俊的面容潤濕在朦朧的霧氣中,濃長的眉睫都濕潤,他不打傘,也沒施避水訣,就這樣行於雨中。

他殺了梁王,將頭顱送於西寧王,強迫他與梁王頭顱同榻共寢了三晚,避免了三王奪嫡的局面。

反噬來得快且厲害。

銀鱗已經從手腕覆蓋到了男人緊實的小臂上,並且昔日純凈漂亮的銀色裏彌漫起了濃重的血色。

他沒管這些,也懶得化回原身看自己變成了什麽模樣,反噬的業力對每個人作用都不同。

剛回到青嵐宗,他誰也不見,便開始準備飛升。

人間朝政穩定之後,清珞峰上聚集的紫色龍氣已經恢覆了正常。

他的靈力也濃郁充沛,遠超出了渡劫期應有的靈力,因為太滿發洩不出來,時常讓人有痛苦的滯脹感。

他輕易地引來了天地異象。

這一次感覺更為清晰。

雲梯幾乎已經成型,他甚至看到了那層阻隔他的障壁。

一道雄渾聲音自雲中滾滾而來。

“凡心未斷,不舍塵緣。”

“你以龍身入道,較人身更難斷舍欲念,親手斬斷塵緣之日,便是飛升之時。”

男人緩緩睜開了清冷狹長的眸子。

他細長的手指摩挲過鋒利劍緣,陡然想到那日她哭得通紅的眼。

大大的烏黑的眼,被一層清亮的水膜覆蓋著。

她看他的眼神很專註,總是彌漫著濃濃的愛意與全然的依賴。

他不知以前自己看她的眼神是怎樣的。

男人平靜,眸底卻一片冰涼,他沒殺那女人,卻也沒有試著停下突破。

空中雷鳴陣陣,紫氣更加集中。

劍分天地,一氣萬古。

聽得那重聲警告,他想繼續想要強行突破,用劍意劈開障礙,直上仙界。

那聲音濃重宏偉,似是從天空深處直接傳來。

“沈桓玉,你屢次逆天而行。”

“身為化外之人,強行幹涉人間朝政,更改因果。”

“業力遲早會回饋於你身。”

雷聲終於結束時。

男人睜開了眼,神情平靜,眉目清俊冰冷,他修長的手指間已滿是銀色的磷磷血跡,他卻渾不在意,低眸緩緩拭劍,只是輕緩拭去了劍上浮塵。

幾日後。

楚覆遠的心腹弟子上了葭月臺傳信:“沈師兄,掌門說有要事相商,邀你去清珞峰水榭的密室。”

沈長離起身,掩去了眸底神色。

水榭的密室中,楚覆遠已早早到了。

見到沈長離,他沈吟了片刻,似對他到來也完全不意外。

楚覆遠道:“長離,你可知,紅月即將到來,妖祭之日也不遠了。”

沈長離自是知道,不過,他並不關心。

楚覆遠瞧他模樣,又說:“你心底應是清楚的,挽挽自小便一直欽慕於你,希望可以嫁與你為妻。”

“以前因你身負婚約,我便沒有與你提起過此事。”

上京一行,夏金玉私下與他說了,是沈長離將楚挽璃帶出客棧,去往山中的,並且兩人姿態很暧昧,一起去山中獨處了好幾日。

他很了解楚挽璃,這種情況下,沈長離要做點什麽,他那傻女兒不可能拒絕。他作為父親,自然也不能讓此事如此不明不白。

沈長離不知他為何忽然又提起婚約。

莫非,這便是楚覆遠說的要事?

對面的青年腰背筆挺,神情毫無變化,微垂的長睫甚至都沒有動彈。

楚覆遠看他不為所動,終於緩緩道:“我有一法,可以不走尋常飛升的路數,徑直前往仙界。”

沈長離擡眸,平靜看向他:“什麽路數。”

楚覆遠只說了三個字:“不周山。”

不周山是人間與仙界的相連之處。

楚家直系血脈能使用特殊功法,在不周山打開去往仙界的通道。

沈長離天賦過人且修行刻苦,十餘歲時便已經晉入了渡劫期,只差雷劫了。

楚覆遠有意重用他,想讓他在青嵐宗擔任職務,卻都被拒絕了。

他說過幾年他便會離開宗門,也無意飛升,感念青嵐宗這十餘年的栽培。這麽多年,他為青嵐宗做的宗門貢獻完全能抵上青嵐宗的栽培了,因此,楚覆遠也不能說不允他離開。  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那時楚覆遠固然失望,但是他知道沈長離身份,他若是想做回沈桓玉,回到俗世裏,也無可厚非。

如今一切都變了,沈長離數次嘗試飛升未果,楚覆遠約莫知道一些。

並非修為問題,沈長離的實力早夠飛升了,如此看來,只可能是因為心境原因,被牽扯住了腳步。

他轉修心法,拋棄記憶,斬斷情絲,卻依舊無法完全擺脫桎梏。

楚挽璃生母並非常人,血脈特異。因此,楚挽璃修煉天賦極佳,妖緣也一貫極好。

他從小一人帶大了楚挽璃,如珠似寶看大。

沈長離性子沈穩負責,人品模樣天賦都拔尖。

倘若兩人成婚,他天人五衰後,身懷重寶的楚挽璃也不至於孤單一人,沒有依靠。

他自小寵著女兒,雖然嘴上總嫌棄女兒不努力,但是想滿足楚挽璃的一切心願,要讓她順順利利嫁給喜歡的男人。

楚覆遠道:“挽挽一心欽慕於你。你若是與她成婚,能護住她,一輩子待她好,便足矣。”

兩人都是聰明人,不需要再說更多。

“挽挽體質特異,你與她雙修,兩人都可大有裨益。待你們成婚,你飛升後,帶她去上界,也可以再通過不周山通道往返人間。”

如今妖祭即將到來,玄天結界隨時可能告破,楚覆遠必須提前為楚挽璃謀劃。這時,若是沈長離已經帶楚挽璃去了仙界,便可以完美避開這一場災禍。

仙界靈氣濃郁,也更清凈無為。

他成婚後在天界安心修煉,要再突破境界也未嘗不可。

青年沒立刻答覆,琉璃一般的眸子清冷沈靜。

楚覆遠道:“這事兒不急,畢竟事關重大,你可以再考慮一番。”

他又道: “我雖是如此之說,只是你們年輕人婚取,還是得看自己意願。”

沈長離嗓音微涼,平緩道:“多年青梅竹馬情分,我會護著她。”

有了他這句話,楚覆原便放心了。

楚覆遠含笑看著青年修長的背影,他知道,沈長離答應下來只是時間問題。

如此一來,今年便可以辦完婚事,他也能了卻一樁心事。

沈長離走出水榭時,已是深夜時分,雪停了,天幕掛著稀疏星子。

灼霜問:“主人,方才為何不直接拒絕?”

他眉目沈靜,陡然道:“為何要拒絕。”

灼霜問:“楚挽璃身上,不是一直有異狀嗎,你為何還要與她成婚?”

沈長離冷淡道:“如此不是正好。”

要探查楚挽璃身上的怪異之處,還有什麽比當她夫君更快的方法?

他剛於臥榻上坐下,正準備調息,一旁玉令便亮了起來,是霍彥的通訊。

霍彥先講了講金陽宗情況:“厚土蜈屢次欲沖破封印,都被老頭與我一起按下了。”

金陽宗宗主,人稱荒刀金蠻,倒是確實有幾分蠻勁。

“你若是能來下個劍陣,便更好了。”霍彥道,“金老頭子一直念叨著再想見你,與你比劃比劃刀法。”

“沒空。”

霍彥揶揄:“……行吧,我知沈公子如今溫香軟玉在懷,樂不思蜀了是吧。”

霍彥說:“對了,她已經到了匹邏城。”

見到白茸,他倒是想起以前沈桓玉來匹邏時的一樁往事了,那會兒他婚期不遠了,沈桓玉挑了不少此地的特產點心與漂亮寶石,都是帶給他在上京的寶貝媳婦的,霍彥見怪不怪。

沒想到,見成衣店人來人往,他也進門選了好些衣物——竟都是女子衣物,做工都上乘,是店內價格最昂貴的幾款。

各項尺寸他都清楚,繡娘很自然地問他是不是給家中妻子添置,他也臉不紅心不跳,沈穩地說是。

霍彥調笑道:“沈郎君,瞧起來倒衣冠齊楚,倒像個正經人。”

沈桓玉也不反駁,隨他說。

那些衣物雖然漂亮,但是在中原顯然也穿不出門。無非是想等成婚了,小夫妻關上門,讓人穿給他一個人看罷了。

這沈負雪,看著清冷沈穩寡欲,腦內倒是想法多多。

見沈長離沒切斷通訊,霍彥便抖擻了精神,繼續道:“她與那合歡宗的男修一起,下榻在一個客棧,同行還有個生得特別漂亮的貓妖少年。沈桓玉,模樣比起你沒差多少呢。”

如此看來,白茸確是把他之前的話聽進去了,甚好。

霍彥摸著下巴道,“說起來,合歡宗的男修,在床上,應該比較會伺候女人吧。”

比沒經驗的男人好用多了。

他聲線清冷平穩:“這便是你想與我說的事情?”

霍彥道:“怎麽,說不得?是不是汙了清貴的負雪公子的耳朵。”

沈長離宛如沒有聽到他的陰陽怪氣,平靜道:“想說,那你便再多說些。”

上京城那一晚後,他們這段糾葛不清的緣分已經徹底斬斷了。

霍彥:“……”

他關了通訊,哆嗦了一下,覺得他是真瘋了。

……

沈長離一直很平靜,面上神情毫無波動。

送給那男人貼身帕子,兩人寡廉鮮恥、旁若無人地當面調情。他甚至克制不住地想象起了那些不堪入目骯臟齷齪的畫面。

他跏趺坐於臥榻上,腰封解了,發冠也卸了,烏發披散下來。寬闊的背脊與窄韌的腰緩緩緊繃。

心底燃起一股無名火,他知道這火毫無道理,且毫無立場,卻越燒越烈,身上幾乎滿溢的靈力無處發洩,更加洶湧。

尤其陡然感應到心鱗的變化後。

龍鱗上的血色蔓延開,連帶著手臂上的鱗片,刺骨的疼痛裏,卻又夾雜著異樣的的酥麻。

大半夜,與旁的男人宿在一處,卻這般狎弄他。覺得不滿足是嗎?他冷笑了一瞬。

今日不知為何,持續了很久。

他竟起了念,生平第一次,破天荒有些想化回原身。

這個念頭只在腦海中劃過一瞬,已被他按下去。

他是龍,並非其他低等妖獸,便是她不喜歡又如何。他有的是辦法讓她喜歡,她若是現在在他面前,他瞳孔已經發生了些微的變化——他會讓她此生都不敢再用臟手這樣碰他一下。

楚挽璃連夜趕去了葭月臺,今夜山上風雪格外大,好在這段時日,她被楚覆遠關著修煉,已經突破了結丹期,又裹著火鼠裘,還是順利上了山。

最近竹石村的事情在青嵐宗流傳開,周圍人都在誇她心地善良,從狐妖手中救人水火。

楚挽璃雖然有些莫名,但是她最喜歡被人讚譽誇獎,別人說多了,夏金玉更是舌燦蓮花,說得她自己都有些信了,覺得是自己在竹石村降妖除魔,從狐妖手中救下了大家,沒有記憶只是因為被狐妖蠱惑,模糊了記憶。

而且,還在那裏與沈長離定情了。

如今,他也正式把婚退了。

楚挽璃多方打探,方才驚訝地知道,原來過往與沈長離在凡間有過婚約的,竟真是白茸。

以前很多年裏,沈長離不讓她近身,不許她上葭月臺,也不許她叫他哥哥,只允她叫沈師兄……估摸著都是為了她,楚挽璃一想起,心裏便酸。

好在白茸傻,竟真退了婚。

而且,他拔除了情絲,與她的過去都忘了,有時候,楚挽璃也覺得挺不錯的,情絲拔除後無法覆原,等於那些記憶都沒有了,完全變成了陌生人,反而與她的記憶還完整留存著。  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楚挽璃繞了院子一圈,瞧見沈長離平日住宿的屋子亮著一點燈芒。

楚挽璃抖了抖肩上與發上的雪,整理了一下發髻,便甜甜地招呼傀儡給她開門。

她得知沈長離回了青嵐宗,哪裏還坐得住,也懶得管晚上不晚上了。

“哥哥……”她試著叫了一聲。

“進來。”良久,才有回音。

他沒起身,只在寢衣外披了一件淡竹雪青色的外裳,更顯清貴從容。

男人烏發未冠,散落在寬闊的肩上,眉眼沈沈的,像是高山冰雪化開,沾濕了一點莫名的清潤,腰封勒住了一把窄韌有力的腰,無論模樣還是身材都無可挑剔。他很像烈酒,看似清洌平靜似水,只有真正入口,方能品到平靜下的淩厲攻伐。

楚挽璃瞧著他的模樣,面容微紅,眼神卻沒挪開,沈長離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衣冠整潔,少見這般打扮。

爹爹說了,很快,他就會是她的夫君了。

楚挽璃掃過周圍,試探問道:“哥哥,要不,你別住葭月臺了,回清珞峰住好嗎?”

沈長離最厭惡別人幹涉他。可是,楚挽璃心裏實在是膈應。楚挽璃覺得,如今他們關系不一樣了,她可以提一點要求。

沈長離幾年前搬入葭月臺的,白茸生辰就在十一月,這都是夏金玉打探到兩人訂婚時的庚帖後與她說的。

葭月不就是十一月嗎,她天性敏感,越想越不對勁,雖說不能確定,她還是不願住這,也不想讓沈長離繼續住這裏了,總覺得此處像是他兩人隔空的愛巢一般。她要將他身上關於白茸的所有殘餘痕跡都清除。

窗外風雪越發濃重,風聲呼嘯。

他垂眸,琥珀色的眼平靜地看著她: “你想讓我搬去清珞峰哪處宅子。”他衣衫上沾染的迦南香木,混著年輕男人身上清爽熾熱的味道撲面而來,迷得楚挽璃暈頭轉向,面頰通紅。

他愛一個女人,便會明目張膽地偏愛,縱容到幾乎予求予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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